随着大学生志愿服务西部计划的开展,出现了数量可观的支教题材电影。这些电影通过讲述大学生(通常为女大学生)支教山区的故事,呈现乡村社会面貌、农民的生存状态及学生的受教育情况,呼吁各界关注乡村与农民。源于大量农民进城务工、老人与儿童留守乡村的事实,不少支教影片将支教与留守儿童问题相结合,既能更为真实地反映农民生存困境,强化电影对现实生活的关注度,也能进一步打动观众,提升影片的美学效果。
支教电影探讨乡村教育,实则也在探讨城乡文化的碰撞与交流。从叙事视角上看,这些电影多从支教老师的视角打量山区,这也是导演与绝大多数观众的视角,这种外来者视角隐含着一种不同的文化立场。支教老师代表城市文化,她们通常具有先进的教育理念,愿意倾听孩子的声音,渴望将传统教育观念中的“差学生”教育成被认可与接受的“好学生”。山区教师与学生代表乡村文化,一方面,山区教师多采取体罚教育,他们的教育观念与支教老师的教育观念产生冲突;另一方面,学生愿意接受支教老师的爱心教育,并向对方敞开心扉,最后,支教老师的爱心教育获得了成功。
近日,由刘全玮执导,根据王洁小说《花开有声》改编的电影《远山花开》热播并斩获各类大奖,也为支教电影提供了新的阐释空间。与大部分支教电影采取单向视角不同,该影片选择了多重视角。一是乡村外来者对山里的观照。来自江苏南京的大学生刘晓慧在陕南山区大麦村支教,真切感受到教学条件的艰苦:破旧的校舍、永远缺席的音乐课与英语课、寥寥几个教师、孤僻不说话的学生以及即将被合并的学校。她在诧异的同时,没有过于在意,刚经历丧母之痛的她,选择支教的初衷是远离城市独自疗伤。二是乡村外来者对城市的观照。城市生活的记忆因母爱显得充实而温馨,母亲是她的音乐启蒙老师,母亲的猝然离世使城市记忆充满了忧伤与痛感。她在观照乡村生活的同时,也在回望城市,对她而言,两个地方并没有绝对优劣之分,城市有优秀的教育资源,却是她的伤心地;乡村教育条件匮乏,她视为心灵的避难所。当校长安排她上音乐课时,她拒绝了,只因无法承受对母亲的思念。三是山区留守儿童对山外/城市的观照。起初,城市只是一个概念,与山外相同。这种概念源自父母的进城务工、锁在学校杂货间的钢琴,与留守儿童张承峰在树上眺望的远方相同,城市遥远神秘而不可触摸;当支教老师刘晓慧到来后,城市开始具有亲和力;而当他们真正进入城市,近距离感受璀璨的灯光装点下的西安美景,此时,城市充满魅力。
不同观照方式的组合淡化了城乡差距,同样渴望母爱而不得的人相遇,即便一个来自城市,一个来自乡村,都是需要情感慰藉的人,便有了彼此心与心的交流,才有受伤心灵的相互治愈。影片中,张承峰是留守儿童的代表,他半夜溜进杂货间弹琴及爬在树上眺望传达出对远方、对亲人的思念与渴望;长期孤独导致对当下生活的绝望,他关闭了与世界对话的门,拒绝开口说话。刘晓慧夜深人静时反复观看手机仅存的一段与母亲一起弹琴的视频,思念之情无处诉说。一个排斥弹琴,一个渴望弹琴,最终因为弹琴,情感均有所寄托。
个体作为社会群体的一员,需要与其他的个体乃至群体交往,并获取不同的情感体验。亲情是人最先获得也将伴随一生的情感体验,为他面对陌生群体提供了底气。源于人的群体生活方式,不幸失去亲情,他仍要面对社会,与他人交往。正因为刘晓慧失去亲情,她才能更加理解张承峰,愿意抚慰山区留守儿童的孤独心灵。她带领学生喊山,给他们一个倾诉的窗口,表达对父母的呼唤,对城市的呼唤,对未知远方的呼唤;在她的鼓励下,留守儿童们从无声到有声再到大声——参加歌唱比赛,就是面对城市发出山区的独特声音。在爱的相互传递中,张承峰感受到不同于亲情的关爱,打开封锁已久的心门,重新发声;刘晓慧则走出了情感的阴霾,获得了自我价值实现的快乐,并走向成熟。师生均重新认识到生命的价值与活着的意义。正如影片中所唱,“生命无论怎样,都会在春天绽放”。每一个生命如此平等,都在奋力绽放,即便如马焕明校长,表面严厉古板却内心善良温和,他将自己所有的热情交给了基层教育事业,他的生命之花在大麦村小学绽放,尽管大麦村小学的历史即将结束,鲜花努力绽放的样子将刻在山区学生们的记忆中,他的生命也因为奉献而精彩。
在城镇化进程中,由于城市具备更为优越的物质条件,越来越多的农民进城务工导致乡村的空巢化;同时,现代文化对乡村的挤压造成传统文化的空心化,乡村社会失去了自我认同。基于此,城市文化优于乡村文化的观念逐渐固化。影片通过师生彼此的情感抚慰,意欲打破城乡二元对立思维模式。城市有因陌生化社会带来的孤独感,消费文化盛行导致人的异化;乡村也有默默承受无私奉献的感动与真诚。社会发展需要城乡文化的共生共融,爱与奉献是沟通彼此的桥梁。这种观念在片名中得以体现。片名中隐含两个观照主体,以城市为主体,乡村便是远方,故事的主要发生地也在乡村;以乡村为观照点,一切皆为远山之外,在乡村播下爱的种子,希望与梦想之花在城市绽放。
总的来说,这是一部饱含笑与泪、爱与痛的现实主义题材电影,对于城乡以及城乡文化的独特理解深化了支教电影的主题。或许源于编剧为原著作家且为女性,影片的抒情特色较强,细节处理非常到位,故事节奏舒缓,剧情徐徐展开,但总让人感觉铺垫太多,即便出现了几个小插曲,如发现有人半夜弹钢琴、刘晓慧的手机丢失以及歌唱比赛因堵车而迟到等也处理得波澜不惊。影片主打感情牌,很容易让观众入戏,但留白太少,没有调动观众的现象力参与影片的再创作,则是其缺憾。